一
憂愁,是一種天分,充塞於天地之間卻不易著落,像似游絲,盪漾無憑。
人,是聚合眾氣之體物,仰息於晝夜分際,彷彿是另一個宇宙,生命由焉滋長。
所有的生物都不會感覺自身存在的意義,生與死對其而言,只不過是必然的生命進程;然而死生對於人,反而是無比鉅大的事,因為人會將意義賦予萬事萬物,設想萬有之生成皆具有某個獨特邏輯。
感情,便是牽繫人,讓人與其他生物不同之處,儘管眾氣無私的包圍著人我以外的他者。
在詞的悠遠歷程中,經常吟誦的是那關於情感的堆垜。無分古今,無異中外,人對於身心的趨近與趨離總是存在著好奇心意。身的感觸讓人與眾物繫聯,心的捉摸使人與眾有相隔。
距離於是發生。
在面對自己(發生在自己或關於自己的人事物)與非己(發生在無關乎自己的人事物)的當下,人會因外在的種種觸及而直刺內心,進而獲致超越時空限制的「感觸」。所有的感觸都不能篩選只能被動承接。
最能形容超越時空限制的內含就是「觸景傷情」。試想,七夕時候無端行至已逝之情的幽靜小徑,因而想念某個過往時分,再想起某個約會地點,這就是跳脫現實的離席。在一個固定時分,一個既定地點,怎會勾起不在該時該地的心底作用?究竟觸景傷情的那個人,是活在現實(不,因為那人思念的對象在彼時,在他方)還是在虛幻之境(不,因為那人是真摯的隸屬於存在自己的時空)?
這著實是個詭辨。沒有誰會照著任何邏輯的歸納而生,人的行為也絕非制約在文字表述之中。但不可否認的,人是感性的生物,否則能使心情躍然紙上詩詞便不會產生(詩詞的產生不是藉由理論而成立,好比文字不是因為文字學而被發明)。
詞心與詞境,就是一種距離之美,許多事物,一眼看穿,一語道盡,便失去其美感價值。每個人因各自不同的生活經驗,在閱讀文字的同時,必定擁有深淺不一, 遠近不明的感覺,但維繫這個感覺的大方向必然是人們共有的「同情共感」。憂傷之文不可能被解讀為快樂之意,同樣的,官方文字亦不會被誤解成充滿情感的美文。
在詞的世界裡,易安(李清照)因為其女性身分,屢屢出現感人肺腑的傷情,往往教人不禁悵然而淚下,特別具有「心描」的痕跡,現就〈聲聲慢〉、〈念奴嬌〉與〈一翦梅〉試探她的作品之美處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