2008-11-14
從妳時而緊閉的目光
從妳時而緊閉的目光
飄流出幾般想像--
可能是我預期的徵候
也可能是我來不及適應的變動
混入妳的時間之後
乾燥的曠野忽然起了淖濘
燦黃大地湮沒了視覺裡的澹彩--
只有一種顏色
卻無比深厚
熟夜潛入甦夢
妳的臂彎枕著我的思緒
過往已伏誅
安穩氣息迴遶在靜止樓台
露水為之凍結了
九年
妳的溫度裡有唇的依偎
是涓涓河流的柔情撞擊
九年
妳的蜿蜒是刺的延展
輕撫我胸膛並劃下絳紫印記
喊妳的九年之時
六月的輕風走過
捲起三呎的纖塵
遮掩笑顏亦在所不惜
【情采】Aquarian, 1
我為妳染上了一些習慣,一些憂心忡忡的習慣。
我習慣為妳籌謀未來,習慣替妳收拾過去,習慣因妳而喪失自己。
這一天,天晴得很特別,藍色的憂鬱在我眼眸裡頭打轉。我出不去。坐在陽台門口,飄揚的窗簾掃著我的腿,這輕撫,也很特別。
妳沒打來電話,我轉頭盯著那悶不作響的十二顆按鍵。
還是我打給妳好了。
紋風不動的窗簾遮蔽了晴天,烏雲滿布。
妳沒接起電話。
藍色的憂鬱更加深沉,好似跌傷數日後,浮現皮膚表面的靛黑。
我拿起身邊的網球拍,拉長手臂將球丟到乾燥的空氣之中,和牆壁打著冗長的Tie Break;啪啪啪啪,規律的聲響,好讓人心神不寧。
妳需要我嗎?還是我比妳需要我更需要妳。
我為妳所做的、我對妳所說的,頻率是否過度的規律,如同網球這般控訴:這修煉是無止息的,除非身體破了個洞。
破了個洞。
破了個洞就會成仙,或者,破了個洞就會死亡,把人世的無奈一筆勾消。
我不了解成就自己的必要條件。我已經成就妳,自以為成就了妳,長期以來自以為是的認為我成就了妳。甚至可以這麼說,我長久以來對妳生命的投注,遠遠大於我對自己;我根本忘了如何愛自己,為自己而活,而非依靠妳來證明我的存在。
掀開窗門,我奮力將那顆無力的網球擲向遠處。
【情采】Aquarian, 2
我以為你早已想通,畢竟我們都有自己的事要處理,很多時候沒辦法顧及旁人。你就認了吧,生活就是這麼奇特、這麼不可思議,誰曉得下一刻會遇到誰、會向誰告別呢?
就像她的出現;她的出現就是一種驚奇。
和她的結識並非出於偶然,而通常我會認為,我們之間是否有「冒出情愛火花」的可能性。哪怕一丁點就好。好比讓我喜歡依賴妳,讓妳捨不得放開我,諸如此類的複雜感覺。
事與願違。
每當我察覺自己的精神狀況出了差錯,就約她出門減壓散心,如同今天的會面,也順便打打牙祭。
我們吃飯的地方是城南的一座小食坊,十坪不到的環境,走道只容人身通過卻貴客滿盈。之所以選擇這個約會地點,說穿了也只是這種事情不宜流通在過分安靜的場所。鼎沸人聲能夠遮掩我的些許焦慮。
你說說,那女孩又怎麼對待你了,我先說,應該是那女孩枉費你的一番苦心,在你自認悉心付出與照顧的傻蛋心態催使下,終於跟別人跑了,不理你了,連電話也不接,留你這傻蛋繼續癡心妄想,老實說,你會遭遇什麼狀況我都一清二楚,好吧,換你說說,希望是我沒聽過的新劇情。
我望著眼前的滑蛋牛肉,吞了一口瓊漿玉液,老實不說話的點了點頭。
大笨蛋!
不知她是玩笑話還是真的發怒,這三個大字讓整個小食坊瞬間安靜下來,人人都放下了碗筷、停止了嚼食,大廚二廚乃至洗碗工也都紛紛探出頭來,甚至有幾位男顧客已捲起袖子,彷彿要和我拚搏。
她又不是你們的女人,而且我也不是她的男人,我不懂你們的用意。
你已經失去了那女孩,你不能再失去自己!醒醒吧,你這大笨蛋,不要讓關心你的人傷心,知道嗎!
她確實火了。也許是我連續幾次既愚蠢又重複的斷頭愛情讓她終於招架不住,面無表情的她憤而離席。換我一個人低頭收拾這頓殘局。
時間不知經過多久,小食坊又換了一批新的客人。
對話又得從沉默開始。
【情采】Aquarian, 3
她的情緒失控是否另有隱情呢?
我丟下兩張大鈔,向店家示意後,出門到騎樓外頭攔了一部計程車前往她可能會去的那個地方。
我們習慣約會的場所,除了剛才那間談論私密情事的小食坊,另外還有兩個。我現在所要前往的就是某間專賣特定書籍的小書坊。
我與小書坊的坊主算是舊識,那時他還在連鎖書店任職,吸收足夠經驗後,便在城東的文教區頂下一間小店面,專賣特定書籍。
他賣的是黑色的書。
在小書坊,可以找到黑格爾、黑幼龍、黑柳徹子、石黑一雄、黑田萌的作品,也可以找到《第十層地獄》、《屈辱》這般以黑色為封面主調的書籍,甚至還有那些講 述「厚黑」、「黑金」、「黑人」、「黑手黨」、「黑市」、「黑街」的各種文類,而那些好以「黑暗」為名者亦陳列書架上。不按姓氏筆畫或類型任意排列,造訪 的讀者可以隨意放取隨意閱讀,以書為牆無須拘謹。
有次我問坊主,為何對黑如此著迷?有無箇中緣由?而他是這樣回答的。
一個人可以為愛著迷,為吃著迷,為遊戲著迷,為什麼不能對顏色著迷;再者,黑,包藏著大量的隱喻,派生出大量的詞彙,是古今人類最想探求的神祕之域。
「蒐集黑」是他此生最大的心願,這純黑小書坊於焉誕生。
我從沒想像過,關於黑的書,數量居然如此龐大,它占據了四面牆,吃掉了日光燈的亮度,整間小書坊暗沉沉,營造出「迫使人憂鬱」的詭異氣氛。
許久之前,我曾向她提及藍色的憂鬱,因而帶她進入這座黑色的憂鬱,讓她感受被憂鬱包圍的壓迫感。自那次後,憂鬱黑色小書坊便成為我們的飯後續攤處。
環顧四周,我沒見著她。
面對著書牆,我躊躇了許久,和坊主幾句寒暄後,決定返家。
【情采】Aquarian, 4
返家途中我反悔了。
這個世界太積極了,這個世界充滿著攻擊性。
每個人都必然的自我維護,或因爭取心之所嚮而不擇手段。
我想起橫亙在小書坊的黑色大牆,井然有序的,以書脊及印刷文字,和光同塵。
為什麼我不能像它們,也像他們,默許憂鬱的存在,同時任其張牙舞爪,在荒亂無章的真實世界獵食,只為滿足世俗欲望的飽足感——那韶光裡的無智狀態。
亞里斯多德告誡我們,飽食後的頭腦是不足以信賴的,因為血液都供給予蠕動的胃腸。
消化器官是王者,亙古不變的道理。
我口中嚼著無味口香糖,與她並坐在河堤上,我們將完成約會三部曲。
你這笨蛋,還知道要來這裡找我,老實跟你說,我要坊主不要告訴你我去過他那兒,否則他會阻擋你出門。
我會繼續找她,坊主明白。
你是笨蛋。
確實如此,我清楚自己的身分與格調,但人總是有改不過來的偏執習慣。我喜歡躲在人潮裡,證明自己與眾不同的表面憂鬱。這條件成立有個反證:獨處時,深層憂鬱則會一波波襲來,把我逼得喘不過氣,無力擺脫。
這是與憂鬱結交的兩種後果,現實則潑了我一盆冷水:口口聲聲說自己是玩家,結果呢,實戰能力是零。
是零。
如果沒有她,我才是真的孤單,如果沒有她,我的生活不如歸零吧。
【情采】Aquarian, 5
我收到那女孩傳來的簡訊,小小螢幕中。
那女孩說明天要獨自旅行去,去英倫,去美加,去尋找兒時的遊歷夢想。我點點頭心裡卻想著,那我怎麼辦?
人們只為自己謀算,不願留下人生遺憾,到了重要時刻,絕對會狠下心來,好似決定搬家到另一個世界,想盡辦法扔棄眼前的一切,帶著簡單行李和回憶出走。
圓一個夢想。
「但回想到過去的點點滴滴心裡真的覺得很難過」,若能回答,我會告訴那女孩,我們原本可以帶著這些點點滴滴,往同一個方向行去,為何我們終究被打回原形,終究成為陌路人。
只因我不在規劃之內,是構築夢想、完成夢想的殘餘。那女孩透過記憶對我解釋。
關上手機,我不想再接到任何訊息了,這一夜,我敞開透明的陽台邊門,讓斜雨打進房內,洗濯那殘留髒汙的腳踏墊。
隔日,我上網查了機場時刻表,目送時間的流逝,這才了解那些點點滴滴,比偏頭痛還難送行。
【情采】Aquarian, 6
坊主寄來一本掛號書。
隨書信箋中,他叮嚀我要仔細閱讀此書,並寫篇心得報告給他。
我翻了翻這本書,找不到作者介紹。向來有先了解作者身分背景再進行閱讀的我,對於無名氏所著的書籍總有排斥之感;我害怕被文字矇騙,因為文字影響思考甚鉅,在無法確認作者「企圖」的前提下,我是該信任坊主,還是堅持己見?
這本輕薄的小書,書名是《剪》,描寫一個大雪紛飛的古老鄉鎮裡,一名青樓女子和書生的邂逅故事。
這有抄襲川端《伊豆の踊子》的嫌疑,心中納悶的同時,我發現其中一頁記載了一段話:回想到過去的點點滴滴心裡真的覺得很難過。
這段話的全貌是:這一回,想到過去的點點滴滴,心裡真的覺得很難過,我們的相遇太早,如同摘取早熟的果子,食用後才明瞭原來它也有保存期限。
文字很玄,我想了又想,百思不得其解。
變化,成熟果子的變化只在於「腐敗」。在本應邁向成熟之路的季節摘果子,會由於一些諸如氣候異常等等因素,造成果皮與果肉表裡不一的情況,摘取者稍有不慎就會被矇騙,以為這漂亮的果子是上等佳物。
入口的那一刻,往往早已過了食用期限。
一時嘗得的香甜,其實隱藏著過熟的腐敗滋味,食用者耽於口欲而不自覺。
很多時候,愛情在萌發之初,早已注定沒有任何發展可能,只因情欲強於理智,而奮不顧身的往水裡泅火裡葬。
我闔上了《剪》,心頭又是一陣亂。
【情采】Aquarian, 7
她在河堤老地方,買好兩盒薑汁燒肉便當等著我。
我也看了《剪》,你說說,這結局你喜歡嗎?
正努力扒飯的我,聽到坊主也送她一本同樣的書,心底起的是莫名的溫暖。
也許,封閉的世界裡,忽然有某物是另外一個熟悉的人所共同持有,也能構成分享吧!
和那女孩,沒有分享的部分少之又少,因此,在失去那女孩之後,我發現自己整個人被掏空,我的世界被壓縮成封閉的真空。全然的空。
我沒有回答她,只露出一點點感激的眼神。
你笑什麼啦!飯好不好吃?你最近三餐都不正常,看你怪可憐的,今天我午休有空,想說就帶個好吃的幫你加餐飯啦!
我告訴她,有些人就是容易食欲不振,情緒良好的時候可以吃很多東西,低落的時候卻怎樣都吃不下。我也希望自己好過,但不想求助於人。
你傻傻的,最起碼還有我,別想太多了,對了,你還沒跟我說《剪》的心得唷。
《剪》的內容,好像帶著我從高樓悠然垂降,那生命輪廓愈見清晰,卻在一瞬間,灰飛,煙滅。我不喜歡無名氏作者以黯淡的筆法做為故事收尾,至少,要讓其中一方享有幸福的一面,就算是佯裝的幸運,也好。
我們讀的是同一本書嗎?它裡頭不是說了:再平凡的人生也有值得記錄的片段,而幸福往往流動在不安的湖泊裡,儘管悲哀,也是一種淒美。啊,我大概知道你的感 覺了,與其一場意外之火把辛苦搭建多年的房子燒掉,不如當初不要建房子,也就是說,在痛苦之中找亮點,不如不要那個亮點,是吧?
是這樣 的,淒美是種病態痛源,從痛楚之中表露出的失落神情,那樣貌總會引起他人關注,並且經常藉由被施予的大量同情,獲得滿滿的心理代償,還可能會養出一隻「習 慣淒美」的內心怪物。如果淒美是全然獨享狀態,還有誰會歌頌淒美?那女孩留給我的不是淒美而只是淒涼,讓我感覺無路可去的茫然。
很想再陪陪你耶,可是我得回公司上班去,你說的我都了解,唉唉,不要想不開啦,晚上我們再見囉!
與她揮別後,我再也吃不下剩餘的幾口飯菜,那合我胃口卻早已冰涼的冷飯菜。
【情采】Aquarian, 8
我為什麼要接受?
是啊,我為什麼要接受。
習慣,是從年紀很小的時候,便拋不掉的依賴天性,像是對於喜愛對象的渴求;不僅僅在於人性方面,對於喜愛的物品,也是汲汲營營的害怕失去它。
成為商人了。
那得以比擬作金錢的,是經常隱忍不發,卻每每亟欲衝破理性藩籬的陰暗面;之所以被稱為陰暗面,其實只是不想看穿的個人特質,因為那些個人特質,不是具有強大侵略性,就是太卑微、太怯懦,以至於無法攤開在日常生活之中接受檢驗,而注定成為失敗的商人。
要說我自願接受也好,被迫接受也罷,妳的一切,在我接受妳,進入我的生活的那一瞬間,不管是向陽的、我發覺得到的,或者陰暗的、我難以察覺的,都徹徹底底,轉化為我生命裡的某一部分。而我不以為忤,因為我的愛情態勢就是這個樣子,哪兒需要耕耘,我就拚了命的撒下種子,不做非分之想。
無奈,蝗蟲過境,當我趕到事發現場,只見荒蕪一片。
這裡是我曾經悉心照顧的田地嗎?
我曾經在這個地方,花費心力逐細照料嗎?
這裡變成了陌生。
我不記得這裡了。
空氣好冷,我感覺身體果真破了個洞,可不可以什麼都不說,讓我抱著妳,就好。
是啊,我為什麼要接受。
習慣,是從年紀很小的時候,便拋不掉的依賴天性,像是對於喜愛對象的渴求;不僅僅在於人性方面,對於喜愛的物品,也是汲汲營營的害怕失去它。
成為商人了。
那得以比擬作金錢的,是經常隱忍不發,卻每每亟欲衝破理性藩籬的陰暗面;之所以被稱為陰暗面,其實只是不想看穿的個人特質,因為那些個人特質,不是具有強大侵略性,就是太卑微、太怯懦,以至於無法攤開在日常生活之中接受檢驗,而注定成為失敗的商人。
要說我自願接受也好,被迫接受也罷,妳的一切,在我接受妳,進入我的生活的那一瞬間,不管是向陽的、我發覺得到的,或者陰暗的、我難以察覺的,都徹徹底底,轉化為我生命裡的某一部分。而我不以為忤,因為我的愛情態勢就是這個樣子,哪兒需要耕耘,我就拚了命的撒下種子,不做非分之想。
無奈,蝗蟲過境,當我趕到事發現場,只見荒蕪一片。
這裡是我曾經悉心照顧的田地嗎?
我曾經在這個地方,花費心力逐細照料嗎?
這裡變成了陌生。
我不記得這裡了。
空氣好冷,我感覺身體果真破了個洞,可不可以什麼都不說,讓我抱著妳,就好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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